■ 口述：蔡恩坤

　　整理：本報記者 陳霞 婁小皓

　　我叫蔡恩坤，1950年9月生人，今年75歲，莘縣張魯回族鎮韓莊村人。從1985年起，我擔任馬本齋烈士陵園管理員，一干就是四十年。

（一）

　　我與著名抗日民族英雄、原回民支隊司令員馬本齋有著天然的聯系。我們張魯回族鎮，是回民支隊戰斗生活的主要區域，馬本齋的妻兒曾在我們韓莊村住過兩年多，馬本齋犧牲后，其遺體按照他的遺囑安葬在張魯，我是聽著馬本齋烈士的故事長大的。小時候，一些年紀大的村民經常跟我們講馬本齋是如何背著大刀打日本鬼子的。每次聽到那些故事，我的心里都很激動，對馬本齋烈士非常崇拜和敬仰。

　　1969年，19歲的我參了軍，在遼寧錦州待了4年。服役期間，一次在馬廄幫忙喂馬時不幸被機器傷到，左前臂被齊肘切斷，1973年1月我因傷殘退役返回了家鄉。

　　剛回村時，我在村委會工作，由于身有殘疾，需經常到縣民政局辦事。1983年，一次到縣民政局辦事時，聽說縣里計劃在我們張魯鎮建一個馬本齋的烈士陵園，一個想法油然而生——我要去給馬司令守護陵園。當時縣里覺得我才35歲，干這個活太單調枯燥，怕我待不住，我就跟縣里承諾：“既然答應了，就一定得守好！”

　　也可能是我的這句話打動了民政局的同志，1985年11月1日那一天，馬本齋烈士陵園正式落成，我接過了陵園的鑰匙。

　　在最初的12年里，我就住在陵園大門里邊的小屋里。小屋一邊一個，一共十六七個平方。每天早晨，我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圍著陵園轉一圈，這里的一草一木、一丁點變化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我得為陵園的安全負責啊。然后就是打掃衛生、擦拭墓碑、修整樹木……別說刮風下雨，就連大年三十、正月初一也不例外，每年光掃帚我就得用壞好幾把。雖然我只有一只手，干啥都不方便，剛開始連掃帚都拿不住，每次打掃完陵園都會弄得渾身是土，累得站都站不穩，但既然咱有承諾，苦點兒累點兒心里也舒坦。

　　你別看現在這陵園里有樹有花的，挺規整的，初建時這里啥也沒有，兩邊還都是麥子地。陵園建成第二年的植樹節，縣領導帶人來這里種樹，我和他們一起種下了這些楊樹和柏樹。

　　那年大旱，樹坑里挖出來的都是“冒煙”的干土，陵園不通水電，機井也少，我白天忙完地里的農活，晚上就喊上五六個村民過來幫忙，有看機井的，有挖排水溝的，忙了好久，才把機井里的水引到陵園門口。就這樣澆了好長一段時間，眼看著樹苗活了，我這顆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這些樹就像是我的老伙計一樣，親得不得了。不信你數數，這一圈下來，除去幾年里刨掉的，現在整個陵園有31棵楊樹、44棵柏樹。哪棵樹長什么樣，哪年栽的，閉著眼我都能說個一二。它們都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這些樹還可以陪著馬司令。

（二）

　　在陵園的幾十年里，我的思想有很大變化。剛來時，說白了，心里無非就是對英雄的緬懷和敬仰吧，但之后發生的幾個事情，讓我非常觸動，讓我覺得肩上的責任和擔子很重很重。

　　記得那是1986年或者1987年的時候，有一天陵園門口來了一輛吉普車，車上下來了三四個人。一開始我也沒多想，尋思可能就是來參觀的普通人，沒想到這些人一到馬司令墓前就跪地大哭，對著塑像磕頭，拉都拉不起來。后來我才知道，為首的人是馬本齋的警衛連連長高翔，馬司令去世時他曾在這里守喪。當時看到那一幕，我心里真的是非常感動，也很難受，就跟著掉淚。高翔走時拉著我的手怎么也不撒開，一個勁地給我說，“我把老首長交給你了。”我告訴他，“放心吧，我答應的事，就要做到閉眼那天。”當時說完這句話，我們兩人又都哭了。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的感覺和剛來時完全不一樣了。

　　后來，又有幾位原回民支隊的老戰士和他們的后人從新疆來陵園祭拜馬司令，他們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看到這些老戰士，聽著他們對我的囑托和那些感謝的話，我感覺自己干的這個活不再是一份簡單的工作，而是寄托著很多人的期望，寄托了他們對馬本齋司令的思念和崇敬之情。

　　現在，陵園已成為聊城市文物保護單位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經常有干部群眾、學校學生等來瞻仰英烈，開展愛國主義教育，這更讓我感受到守護陵園的重要意義。

　　在這里守的時間越長，越有感情，越不愿離開，就跟守護自己的親人一樣。其實，1954年，馬本齋司令的遺體已經從這里遷至石家莊華北軍區烈士陵園安葬。馬司令遺體遷走的時候我才四歲，聽村里很多老人說，那天張魯下了一場大雪，盡管路很難走，仍有很多周圍的村民一大早趕到這里，來送馬司令一程。

　　有不少人得知這一歷史后問我，“既然馬本齋的遺體都不在了，你守護在這的意義在哪呢？”該怎么回答呢？我覺得，這里畢竟是他曾經戰斗生活過的地方，這里有很多村民追隨著他走上了抗日的道路，這里是他最初埋葬的地方，他的血肉已融入了這塊土地，同他的精神一起，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們。

　　我想，這就是我守護的意義。

（三）

　　有件事情說起來非常后悔，就是在我年輕時沒有留心收集馬司令的事跡和材料。那時候村里還有一些追隨過馬司令的老人，他們知道很多書本上沒有的故事，當時我只當成了故事聽，沒能及時整理記錄下來。現在那些老人大多都已經去世，有些事跡再想收集就很難了。

　　有一次，本齋小學的學生來陵園的紀念館參觀，帶隊老師讓我給孩子們講講馬本齋的故事，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在這方面的欠缺。是啊，我守在這里，講不好馬司令的故事怎么能行呢？

　　從那之后，我便開始喜歡上了看書。我的文化程度很有限，但有了責任就有了勁頭。我堅持讀了很多關于馬司令的書，搜集了很多資料，找村里的老人問了許多當年的事。現在陵園內布展的每張照片、每件文物，我都能講出其中的故事來。

　　說到馬本齋烈士精神的傳承，最讓我高興的是去年清明節。當時本齋小學的學生們來陵園舉辦活動，好幾個學生代表講得都很好，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們連1943年張魯鬧饑荒時，馬司令如何幫助老百姓渡過難關的故事都講了出來，這讓我很受觸動，抗日英雄馬本齋的事跡能夠代代相傳，我覺得自己沒白在這里守護這40年！

　　如今，陵園的條件越來越好。2020年6月，縣里對陵園的展館進行改造并重新布展。改造后的展館面積有528平方米，布展的內容也更加全面。2021年6月1日，馬司令的兒子馬國超第七次來這里祭奠，對新的布展非常滿意。

　　如今，我已經快80歲了，守護陵園對我來說已經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種責任和生活習慣。前幾年兒子想要接我去長春生活，我跟他們說，孫子已經上大學了，不需要我們老兩口照看，我們就不去了。其實我是真舍不得陵園，這里就像我的家，有了很深的感情。假如有一天我干不動了，我會囑咐我閨女和女婿，繼續守護好這座陵園。

　　說這么多，其實我心里一直覺得，這都不是什么值得夸道的事兒。2021年，我獲得了省第八屆道德模范的稱號，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為馬司令守陵這件事是我的一個承諾，既然干了，就得干好。這是我應該干的！